隨著世界邁向知識經濟與知識型社會,許多城市積極培育或引進大學及研究型組織,以促進都市及區域發展。在中國,深圳、杭州與蘇州近年來尤為突出。約四十年前,日本北九州市在城市轉型升級過程中也進行了類似的嘗試,由此孕育出「亞洲成長學院(AGI)」,這是一個立足於地方城市、跨越東西方、影響亞洲、並連結美國與日本知名大學及研究機構的組織平台。
本文主要分為四部分:
北九州「亞洲成長學院(AGI)」介紹;
AGI的創立:地理與學術連結的交會;
AGI成立以來的發展歷程;
AGI發展的總結與展望。
文章中亦介紹了北九州市前市長末吉孝一、學院重要學者與主任磯村榮一、藤田昌久、服部達夫,以及區域科學與空間經濟學創始人沃爾特·艾薩德(Walter Isard)、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等人物與機構。
從北九州「亞洲成長學院」的發展案例中,我們得到的啟示包括:
小城市如何打造全球網絡?「學術是世界的公共工具。」國際性「智庫」組織平台可以「以虛控實」,擴張城市的智力資源與文化財富;
地理、學術與產業連結的結合,促進產業-大學-城市的三螺旋互動;
跨越國界及地理界限,實現多元化的組織連結,突破本地化限制,達到全球本地化(glocalization)。
本案例的重要參考文獻包括京都大學名譽教授、亞洲成長發展研究院名譽院長藤田昌久所著《國際東亞研究中心創立期逸事——ICSEAD創辦人的插曲》。
後續工作方向包括:
北九州的城市介紹與分析;
亞洲成長學院作為世界與亞洲關鍵連結的「成就」與「影響」;
資金來源與治理架構(小組織、大影響;小投資、大產出;研究型組織的創業精神);
亞洲成長學院近年活動的組織及影響力分析。
1. 關於北九州市的亞洲成長學院(AGI)
1989年9月1日,在福岡縣北九州市及包括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在內的商界支持下,成立了亞洲成長學院(AGI),旨在對東亞的經濟與社會發展進行研究。在2014年10月1日之前,AGI的前身為國際東亞研究中心(ICSEAD)。
目前,AGI擁有10名博士研究員,國籍涵蓋美國、中國及越南等國,並且有許多來自亞洲各國的研究人員定期訪問。
在鐵路時代,北九州是九州的門戶;隨著航空業興起,福岡憑藉優越的機場設施成為九州的主要門戶。因此,大型企業逐漸將分支機構設於福岡而非北九州。然而,近年北九州開通了一座可全天候運作的大型機場,若跑道擴建完成,將可直飛歐洲及美國,使北九州成為克服過去交通劣勢的重要起點。
北九州的快速發展得益於其豐富的文化與自然資源,尤其是與亞洲的地理接近性。北九州市利用克服日本最嚴重工業污染的經驗,長期向新興亞洲國家的公務員提供環境培訓,透過JICA九州訓練中心,三十多年來培養了大量人才,形成了寶貴的網絡資產。
此外,北九州的大型企業已透過無縫物流從韓國採購零件,成本大幅降低,集裝箱卡車直接從韓國運往日本城市。加上北九州機場的24小時運作,為與亞洲的貨運提供了新可能。
即使在亞洲經濟快速崛起之前,北九州就已設立亞洲成長研究院,積極開展區域內亞洲發展研究,並培養了亞洲社會科學研究者網絡。這種與亞洲的緊密連結,正成為北九州在亞洲時代發展的重要催化劑。
AGI透過以下職責,對北九州的發展產生了直接和間接的重要影響:
學術性探索如何將北九州城市發展模式進一步應用於亞洲國家;
積極向日本介紹亞洲國家(包括韓國)建立的優於日本的社會經濟制度;
傳播日本在經濟增長過程中的政策成敗經驗,並將其應用於亞洲國家的未來發展。
通過這些職責,AGI吸引了更多亞洲研究機構與政府部門關注其活動,從而進一步鞏固了其國際網絡。
II. 亞洲成長學院的成立:地理與學術聯結的交匯
亞洲成長學院(AGI)最初是由北九州市與美國著名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共同建立的研究機構。這種跨太平洋的合作是如何產生的呢?其起源可追溯至1987年的北九州市市長選舉。當時,作為日本最年輕市長候選人的末吉市長,在競選期間提出了《北九州振興願景》。他的願景是將北九州從以煤炭與鋼鐵為主的城市,轉型為以電子、半導體、汽車及陶瓷等前沿產業為中心的城市,最終建立北九州成為東亞新時代人才培養的核心基地。
作為這一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末吉提出在選舉政見中吸引國際知名大學進駐北九州。1987年上任市長後,他提出計劃將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引入北九州,建立分校,以實現其競選承諾。
為何選擇沃頓商學院?根本原因在於,從1960年代末到1980年代,日本主要企業向沃頓商學院派遣大量國際學生,以培養全球化商業人才。此外,選擇沃頓商學院還與北九州工業界的歷史人物有密切聯繫。關鍵人物是出生於1870年的松本健次郎,他是以北九州為中心的煤炭企業安川集團創辦人的次子。松本健次郎於1891年入讀沃頓商學院,1894年畢業。回國後,他與父親共同創立了明治高等專科學校(即九州工業大學前身),專門培養工程師。因此,北九州的產業界與沃頓商學院有著悠久的歷史聯繫。
1987年末吉上任後不久,率團前往賓夕法尼亞大學,啟動北九州沃頓分校設立的談判。北九州代表團由末吉市長與東洋大學前校長磯村英一教授帶領;賓大方面的主要人物包括前校長、城市規劃與社區發展研究專家馬丁·梅爾森教授,以及沃頓商學院的經濟學諾貝爾獎得主勞倫斯·克萊因教授。雙方四位核心人物聚集討論分校設立事宜。
1988年,四位核心成員再次在賓大展開談判,兩位關鍵學者加入籌備過程:賓大地區科學系教授藤田昌久,以及學習院大學經濟學部教授川島達彦。川島於1967至1971年在賓大地區科學系攻讀博士,成為首位獲得該博士學位的日本人。隨後兩年,他擔任助教,與克萊因教授及前校長梅爾森建立密切關係。1974年返回日本後,擔任學習院大學經濟學教授,並通過城市政策研究與磯村教授建立了深厚友誼。藤田昌久則於1968至1972年在賓大攻讀博士,1976年起擔任地區科學系副教授及教授,並在空間經濟學研究上與克萊因教授及梅爾森前校長保持緊密合作。
然而,末吉市長、磯村教授、梅爾森前校長與克萊因教授最終認識到,要在北九州建立與沃頓商學院同等水平的分校非常困難。這不僅需要大量資金,還需世界級師資及高額學費,而北九州市無法完全滿足。於是,北九州市與賓大決定先設立專門研究東亞經濟與社會發展的機構,並將分校設立作為未來目標。
III. 亞洲成長學院自成立以來的發展
1988年底,北九州市與賓夕法尼亞大學達成初步協議,準備設立專門研究機構。1989年4月,雙方達成最終協議,成立「東亞研究國際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East Asian Studies,簡稱ICSEAD),並在賓夕法尼亞大學舉行了隆重揭幕儀式。1989年9月1日,ICSEAD在北九州市正式成立,由磯村英一教授擔任首任院長。ICSEAD是日本地方政府與美國知名大學之間成立的首個聯合研究機構。
成立初期,ICSEAD啟動了三個主要研究項目:
東亞經濟社會數據庫與模型(LINK聯合研究),由賓大傑拉德·德雷森·亞當斯教授擔任首席研究員,克萊因教授擔任特別研究員;
東亞城市化與社區轉型研究,由磯村英一教授與北九州市立大學白石薰教授擔任首席研究員;
黃海地區經濟社會發展方向與理想合作研究,由九州大學西村明教授與東京工業大學渡邊敏夫教授擔任首席研究員。
ICSEAD成立之際,末吉市長表示:「我們的首要目標是開展世界級的東亞經濟與社會研究,並以此研究成果促進北九州、九州及日本的發展。」ICSEAD的運營資金主要由北九州市預算支持,這在當時被認為是一項非常了不起的成就。至今,ICSEAD的創立理念仍在延續,得益於北九州市民及日本經濟學術界的深厚理解、緊密聯繫與持續支持。
在磯村院長任內(1989-1995),每年都有至少一名賓大經濟學系的教師被派往北九州ICSEAD參與研究。這些研究人員支持連接性項目內的研究活動,並協助賓大與北九州市之間的合作。在首位派駐研究員初期在北九州工作期間,福岡市與北九州市協助其子女教育及個人生活安排。
1990年,即ICSEAD成立的第二年,藤田昌久教授及其家人,以及兩名賓大博士生,居住在北九州小倉區,並在ICSEAD進行研究。期間,藤田教授對九州半導體工廠進行實地調查,訪問日本與韓國電機及汽車產業主要企業總部,調查相關產業的全球供應鏈。此外,他收集並整理亞洲主要國家城市與地區的變化資料,建立了專門針對日本的區域計量經濟模型系統。到1991年,他完成並提交了研究報告《世界經濟結構變化與東亞城市及區域問題》。1992年之後,藤田教授開始與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合作研究空間經濟學。
IV. 藤田昌久教授將ICSEAD近期發展成AGI的歷程比喻為「三級火箭發射」,特別強調其與賓夕法尼亞大學的關係。
藤田昌久教授將ICSEAD近期發展成AGI的歷程比喻為「三級火箭發射」,特別強調其與賓夕法尼亞大學的關係。
第一階段:ICSEAD的起航期(1989-1995):在首任院長磯村英一教授的領導下,ICSEAD由北九州市與賓夕法尼亞大學聯合成立,並開展研究活動。這一階段奠定了ICSEAD的基礎,確立了東亞經濟社會研究的方向。
第二階段:ICSEAD的發展與自立(1995-2013)在三任院長的領導下,ICSEAD致力於建立世界級研究的組織體系,所有全職研究員均持有博士學位或須取得博士學位。ICSEAD不僅取得高水準的學術成果,還將學術研究應用於政策研究,促進北九州及日本的經濟社會發展。然而,隨著時間推移,ICSEAD與賓夕法尼亞大學的關係逐漸弱化。1998年,LINK聯合研究項目之一「東亞經濟社會數據庫與模型」完成,但由於泡沫經濟衰退期北九州市財政限制,無法維持足夠的聯合研究經費。
作為替代,ICSEAD與沃頓商學院聯合舉辦了「北九州沃頓高管課程」(1998-2007)。同時,研究重點由原三個項目轉向「東亞城市化與社區轉型」及「黃海地區經濟社會發展與合作的理想模式」,逐漸實現自我獨立。
第三階段:更名為AGI及後續發展(2014年至今)2014年10月,ICSEAD更名為亞洲成長學院(AGI),並將原公關雜誌《East Asia Perspectives》下方標註的「賓夕法尼亞大學國際東亞研究中心聯合研究機構」改為「AGI Asian Growth Institute」,象徵研究範圍由東亞擴展至整個亞洲,包括印度。自2014年起,ICSEAD的研究活動逐漸完全獨立於賓夕法尼亞大學,並在服部辰雄教授(2013-2022)與戴二彪教授(2022至今)的領導下,穩步發展為世界級亞洲研究機構。由於ICSEAD創辦關鍵人物——賓大榮譽校長馬丁·梅爾森教授與沃頓商學院克萊因教授分別於2007年與2013年逝世,賓大經濟系自此對亞洲經濟社會問題的研究漸被忽視。
藤田教授總結指出,若沒有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的發展,第三階段不可能順利「上軌」。自創立至2013年,AGI的誕生離不開賓夕法尼亞大學與北九州市的共同努力。他希望AGI作為一個以地方社群為核心的亞洲學術研究代表機構,能持續成長,取得世界級的研究成果。